2013/4/23 22:19
闲坐檐下,一壶龙井陪伴,细细品味雨天带着草鲜味的天气……细小的雨水渐渐地聚集成一滴又一滴,滴在叶子上,又滑了下去,在翠绿的叶子上留下了一条淡淡的水痕。呵,思绪的回忆,仿佛又回到了江南的梅雨季节,这是我仅能触摸和感受到的时间和回忆。
每到梅雨季节,心里总会泛起一种难耐的瘙痒,那是儿时味道的记忆,是母亲身影的怀念,是对江南老酱的心瘾。我不知道,母亲当年那种传统生晒手工酿造的酱,乡下是否还能尝到?浓郁的酱味伴着强烈的思念开始在我的舌尖和心里翻滚了。
江南的黄梅季节雨纷纷,所有东西都容易发霉,但对于勤劳聪颖的江南农民来说,黄梅天不仅是一年最重要的播种季,同时也是上天给予江南做酱的绝好恩赐!
小时候夏天饭桌上常见的酱菜、酱和做菜的酱油,都是自己做的。离开故乡久远了,如今我已经记不清晰酱的具体做法了。我依稀记得过去乡下多见的粗瓷缸、盆,到了夏天都会和匾筛洗净,晾干,然后煮锅水,把形状不规则的垒块(我老家方言,就是面块)下进锅里,烧开烧熟,然后撩出来,待稍凉之后晾在竹匾和筛子里,放在家里荫凉处。这垒块外形通常颇像生姜。讲究些的,还是要切的小一些。过得几天,垒块上就会长出黄乎乎毛茸茸的霉菌。我小时候挺恶心这种黄乎乎毛茸茸的霉菌的。长出霉菌之后,垒块在竹匾和筛子里躲在荫凉处的日子就到头了。这个时候,它们的栖身之地,换成了酱缸或酱盆,而且要到太阳下去暴晒了。记得母亲经常唠叨“好酱晒足一百八(天),牵住儿女常想家”,说的就是好酱都是要晒足180天,味道才会鲜美,儿女们吃过之后,无论身在何方,总会惦记着这种家的味道。呵呵,现在想起来,母亲还真用这酱牵住了游子的心……
加了凉水和盐块的酱缸酱盆和发霉的垒块被抬到了屋外场上,缸盆里放双筷子或一根竹棍。筷子和竹棍主要是用来搅动酱,以让它受热均匀。缸盆通常是放在凳子上。做酱的初步工作就完成了。在太阳之下暴晒的酱缸酱盆,平素都要有小孩老人看着点,防止下雨苍蝇。在小时候,这是一件无聊且繁琐的工作,盯着呆板的酱缸不停地驱赶逐味而来的苍蝇,心却飞到了十万八千里游玩去了。
不过听说过去苏州人家的有钱女眷做酱,会像做刺绣艺术品一样精心,有的用闺房中心爱的白瓷狮子缸(一种敞口而微凸肚,又有漂亮彩绘的瓷器)用来存放“酱糊”,另行“合酱”。为了保证酱的品质,显示出自己手艺“精良”,她们隔三差五就会搓洗盖在狮子缸上的纱布,雪雪白兜在上面更见洁净。黄梅天气晴雨无常,她们就更加“见忙”,一遇雨,急忙跑出去把狮子缸捧进来,雨刚停,又忙不迭捧出去……一天来来回回,捧进捧出忙得不亦乐乎;偶尔有事要外出,就一遍遍叮嘱家里人“照看好我的一缸酱啊!”反反复复,横竖放心不下,她们对自己的“杰作”倾注了更多的关爱,忙,也乐在其中。但我小时候却不能有这样的体会,直到现在,才一遍又一遍回味起来。初夏傍晚,望着夜空星星闪烁,轻风将缕缕酱香送到窗前,闻着的是一份无言的心醉。漫长的守候终于满了180天,也就大约在三伏天过后,合酱完成了,此时酱呈深褐色,用筷轻轻一搅,甜香四溢,浓郁扑鼻……
每当新酱做成,街坊四邻都会来舀点尝尝,也有特意赠送亲眷朋友分享的,更有自家当年未做而来讨点吃吃的,好在讨者随意,赠者乐意,这赠酱过程成了一种联谊交往。由于各家“合酱”的原料不尽相同,因此口味也会有些差异。现在想回来,倘若还能尝到女眷们从狮子缸里舀出的“珍品”,那可真是有“口福”了,一般非至亲至情者是享受不到这等“待遇”的呀……
当年做酱当年吃,那一种舔在舌尖鲜中带甜的美味叫人难忘,这种酿酱特有的原汁鲜味,几无其他可调制或替代,然而日子太长成“陈酱”了,就没有这种鲜味了,所以过去江南人家习惯年年做酱,年年吃新酱。我家每年做酱完成,第一次“尝新”往往是炒一锅“八宝酱”,或叫“什锦酱”,常用豆腐干、笋丁 春季时就用油熬好,密封藏至入秋 、肉丁、虾米 虾干 、毛豆子、花生米等等,和着新酱起葱油锅同炒,酱香混合什锦的种种香味流动在空气里,闻得让人馋涎欲滴……这种家常“什锦酱”,既可下饭当菜,又可佐酒或当“面浇头”,做一缸酱能保存日子较长,一家人吃粥吃饭都很受用,比较实惠。
随着时间与社会的发展,在盲目追求效率化的风气里,这种传统生晒180天做酱的传统渐渐淡出了年轻人的生活,要品尝到耗时费神的传统纯手工酱,可真是可遇不可求。就这样,江南的传统酱香渐渐与对母亲的思念一起被埋藏到心底,却又时不时地轻挠心头。不知道这种舌尖的思念,到什么时候才能得以释怀?怀念母亲,怀念儿时记忆的江南味道。